●郭志凌（克拉瑪依錦繡花苑）
步行街·英雄墻
克拉瑪依有很多街道
只有步行街，能讓人記牢
街道不寬，也不長。它的計量方式
不是用公尺，而是用紀年
克拉瑪依三代石油子嗣
都能在這條街，找到久違的親人
足跡
嗅到先人諳熟的生活氣息
——一座巖石打造的英雄墻
十幾萬石油人，擠不進去
雕刻家把他們、她們的肋骨、脊柱
精神和思想，從礦石館請出來
活出石油人，生前統(tǒng)一的模樣
石油人，淚腺很深
很難在困難面前，倒出眼淚
一甲子記憶，盡管被歷史打磨的
很薄
也沒有在時光中，落下斑駁
這條街，窄了。幾代人的經(jīng)歷
怎么裝下？這條街太長。后裔
們走進來
都走不出去——
采油樹·磕頭機
冬季的戈壁灘，曬滿了銀子
曬滿銀子的戈壁，是不是擺脫了
貧瘠？
富裕的戈壁也種不活樹
一個季節(jié)的銀兩，買不來豐潤四季
的水
戈壁隨處都寫著：無垠或遼闊
輸油管，在地下布好縝密的網(wǎng)絡
敷設(shè)水管，已經(jīng)沒有理由
在無人區(qū)栽樹和灌木，缺乏現(xiàn)實
依據(jù)
石油人靠石油活命
一座新興的油城，也要靠石油
換取發(fā)展和壯大的物資
鋼鐵鑄造的樹，不需要灌溉
一條枯不死的主根系，扎在縱深
千米的
油管上。風刮不折，雷劈不斷
像極了石油人堅守的信念
一甲子過去了，都不曾動搖
石油人的樹，叫采油樹。也叫戈
壁梧桐
棲在枝頭，梳理羽毛的鳳凰
有個小名，叫磕頭機
躬身勞作。這個成語起先被莊
稼人使用
現(xiàn)在，石油人買斷專利。把它焊
在鋼鐵上
樹干顯著的位置，鑲嵌了這副
工牌——
守著這座城
在西北賺足資本的人
去南方，給后半生買好保險
豢養(yǎng)多年的風，也跟著
圈定出新的活動范圍
顏色深重的沙漬，不好滌除
情感折疊的沉積，不好清理
我從市中心的繁華地段
搬到古樸的郊外
選好宜居的院落，給晚年，占了
個地盤
種下十幾種果樹。像六十年前
東飄西蕩的父母，讓自己的命
有了頑固的根系
沒落下多少積蓄
我打小，就不會算計
不知道院內(nèi)十幾噸石頭，能夠一
次性變現(xiàn)
每一塊石頭都是佐證。都有
克拉瑪依
從無到有的發(fā)展軌跡
切開的部位，玉澤溫潤。是這
座小城
供血的內(nèi)臟
守著這座城。像守著唯一的孩子
她也會衰老。最終都無法與
戈壁分離
從青年到老年的這段路，我走得
很好
我會死在她玉石一樣，敞開的
懷里——
一條短信，讀得我睫毛內(nèi)卷
“單位同事病危，年輕的生命
急需急需急需人體免疫球蛋白
24支，救命用......”
一條短信，讀的我睫毛內(nèi)卷
誰啊？不管是誰，脆弱的生命急
于把插入
呼吸道的管子拔掉，她和病房的
花，都需要
正常吸附陽光的營養(yǎng)，飛翔的翅
膀不能斷氧
料峭的風，總是推送不好的訊息
敦實的大雪也不能短時間，把疫
情扼制
朋友圈擠滿了祈福的表情
希望她能看到
——猜測她猝倒的辦公桌，幾粒
藥丸
沒來得及吃。她在咬牙做著年
終的統(tǒng)計
卻沒給自己，計算出委頓的數(shù)據(jù)
年輕和衰老，不是健康的定義
青春不是抗體，不是免疫的的疫苗
她該是大意了，大意到對病魔的
侵害毫無知覺
生命的支撐，被悄無聲息地卸掉
或許她本就知道，再過一天，新
年的預算也該
擺上日程。她想和自己賭一把
她覺得一直健康的身體，足以抵
御一次
小小的傷害......
整晚。多少牽掛的人不能合眼
后續(xù)的消息也沒有上傳。我篤
信邏輯：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真希望她能賭贏。真希望噙了
一宿的淚
能夠為喜悅而淌——
雪落油城
整整一天。雪都沒能走出西北
克拉瑪依。亮如白晝的燈火，讓
她產(chǎn)生困惑
她想安撫一座油城，忘掉昔日的
荒蕪
像熟睡的嬰孩，想不起第一聲啼哭
——遠處。更遠處。朔風跟蹤
的鉆塔
沒有失去目標。動靜很大
戈壁都跟著抖動
大雪叫上賣力的風
在油城和延伸到的油田，重新布控
直到力竭。直到心瘁。直到與
寒冷的冬天媾和一起，留在這里
——克拉瑪依。僅僅是欠了欠身
出于禮節(jié)，才不得不與她們，打
聲招呼
在瀚海找油
別說航行，我連大海都沒見過
可以說我是缺蹼的旱鴨
說我土，土得掉渣——
我和油田的測量員，步仗過塔克
拉瑪干
流動的沙漠，也叫瀚海
拌著沙粒，干硬的饃幾乎把牙硌掉
珍貴的水不能嘬，沙塵教會我
囫圇吞咽
睡在沙梁，歇在沙梁
晝在沙梁上顛，夜在沙梁上簸
我們與瀚海如此親近
脊柱挨著脊柱，胸膛貼著胸膛
——甚至情書都嵌著沙漬，寫好
又不能及時寄出。要等邊緣出
現(xiàn)村落
等同事接濟補給。才能把一股
子相思
濕漉漉，從胸口掏出
在瀚海找油
我有蹼，也有腮
延伸的沙子，把風拽得很緊
凝固的波濤，把日子掐得很疼
九公里
九公里毗鄰春天?？释虝旱?/p>
呵護
院內(nèi)能發(fā)言的果樹，迫不及待
每首詩都粉白紅艷，都拿出來朗誦
局促的花期，挨不過一場熟稔的大風
九公里。不再是大農(nóng)業(yè)的簡稱
有院有亭的建筑，東面有機場，
西邊火車站
克拉瑪依最寬的柏油路，都擠在
這里
土壤肥沃，人丁稀少
再衰的記憶都可以修復。風吹
來的
榆錢，幾年就可以參天
——一些不愿遷徙到內(nèi)地的
石油人
花光一輩子的積蓄，像一棵不適
宜的果樹
栽在這里。畢竟幾十里的路程
離埋在小西湖的親人，還是
很近
離清明很近，離祭掃很近
我把季節(jié)想岔了
看見的沒有想到的美?；钤谖鞅?/p>
能夠讓你想明白的事，何必要動
身前往
罕見的杏花和桃花是一對姊妹
她們活下來，本身就是奇跡
春天就是她們奮力掙脫的胎衣
——西北人喜歡有個安置生活
的院落
種花、種樹，捎帶開一塊地。種
下半輩子
情愫，收獲半輩子辛勞
也無需多大面積，只要天山圍上
的柵欄就行
說我們心大，那就大吧！
不想？偌大的戈壁還得叫戈壁
一座油城又豈會在西北矗立
不想？簡陋的地窩窩，誰會不顧
一切
吞著淚，與你融為一體
合力留下，辨識度爆表的西北新
子嗣
石油舊根苗……
鉆工
從駐足戈壁的那天起
就把自己打造成礫石。柔弱的部位
梭梭一樣成為稀有
日子像繁星。除了生辰，幾乎忘
記所有
跑在眼眶里的黃羊，教程似的
讓我們學會了自己和自己對話
身子逐漸長硬，硬在鉆臺上，能
輕易
把十幾級的大風，撥開
站立的地方硌腳，躺臥的區(qū)域錐心
戈壁廣袤，怎會缺少飛翔的劃痕
怎會缺少生活的體征。甚至一
滴水
都能滋養(yǎng)青春。讓歲月或多或少
留下長不好的裂口
不一定是酒后。我們哥幾個
把瓷缸碰出星光，詞匯濺落到鋼鐵
都無法撞碎。是我們，教會鋼鐵說話
孕育石籽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