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潘偉，中國石油作家協(xié)會會員、新疆作家協(xié)會會員、克拉瑪依市（石油）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1966年7月出生于新疆克拉瑪依，1986年開始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作品見于《詩刊》《詩歌月刊》《綠風(fēng)》《地火》《石油文學(xué)》《西部》《安徽文學(xué)》《散文詩世界》《廈門文學(xué)》《中國石油報》《新疆日報》等刊物，并被收入多種文集，獲獎若干。曾出版詩集《低處的飛翔》《時光碎瓷》《青銅里的月光》。
小時候，父親經(jīng)常給我講
他家鄉(xiāng)村邊的那條小河，講發(fā)生在
小河里的趣事，講河水如何清澈
講得令人渴望，又讓我絕望
因為在我的童年里沒有一條小河
而克拉瑪依的地窩子、鹽堿地
讓父親更加懷念老家村邊流過的小河
父親說，現(xiàn)在最大的愿望
就是晚飯后能在小河邊散散步
父親退休了，這個愿望依然
像安靜地躺在古書里的一個傳說
默默地等待著被喚醒
2000年8月，克拉瑪依河
終于從遙遠(yuǎn)的過去流進(jìn)父親的眼里
父親的淚水就像兩條小溪
滋潤著干裂的土地，也滋潤著
那個變成眼前真實的傳說
如今，陪著父親在河邊散步
就像陪著克拉瑪依流淌的歷史
春天，與一株小草對視
這個下午，我放低身姿
在初春與一株新綠的小草對視
那蓬勃的心跳，踏著鐃歌的節(jié)奏
這小草居然長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我與小草僅僅對視了三秒
涌動的春潮瞬間就把我推進(jìn)了春天
我已是住在春天里的人了
這讓北宋的王觀恨不得穿越而來
現(xiàn)在，我就和春天住在一起
一起聽春的聲音被雨滴寫進(jìn)大地
一起看花朵把色彩留在春的心里
翅膀拍打陽光，生長刺破黑暗
春天時淺時深高低不平的腳印
每一步都踏著我心跳的律動
讓我的心跳成為這個春天最美的鼓點
我在十五樓放飛夢想
當(dāng)我越來越愛這座城市的時候
是否我站得越高，夢想就飛得越遠(yuǎn)
當(dāng)我站在十五樓的涼臺上
仔細(xì)打量著這座城市的時候
克拉瑪依就像一個在遼闊背景里
不斷變化的夢，一個豐盛的夢
在夢里，我沒有住過地窩子
卻為我家挖過三個很實用的菜窖
我住的最早的房子是平房
幼兒園、學(xué)校、醫(yī)院都是平房
躺在平房屋頂，那時的愿望
很簡單，就是有肉吃，在家能洗澡
而過年的每一次心跳都讓一個夢
慢慢地醒來，呈現(xiàn)出它的快樂
如今，站在屬于我們的浩瀚時空里
所有的目光都在凝望遠(yuǎn)方
所有的夢想都走在綻放的路上
一棵遠(yuǎn)離基地的采油樹
一棵遠(yuǎn)離基地的采油樹
每天都在時光的軌跡里講述著
低處的高貴和沉默的力量
距離，不是放棄的借口
堅守是你丈量世界的唯一尺度
你向下延伸數(shù)千米的根
在有節(jié)奏的季節(jié)里，涌動著
擊穿黑夜的不竭生機(jī)，你
在露水中蘇醒的心更接近天空
當(dāng)我在濃淡不一的黑暗中
遙望一棵遠(yuǎn)離基地的采油樹
在失去正常節(jié)奏的龍卷風(fēng)呼嘯里
即便極有耐性的寒冬和酷暑
都不能讓你彎下腰，移動一寸
我把自己交付給春天
我把自己交付給春天，那些殘冬
留下的雪，在記憶深處冰涼著花朵
我相信，有些記憶不會忘卻
有些記憶只是殘冬雪花貼在臉上
化為一粒珍珠
那滾動的珍珠融入一道道溝壑
提醒著我，冬天并未遠(yuǎn)去
寒冬切入我身體的冰涼
總是在我燥熱的時候警醒我
世界總是在炎涼中裝扮自己
那曾經(jīng)的火熱在一縷煙中
放棄了曾經(jīng)的追求，春天的每一縷
嫩芽，都經(jīng)過寒冬的考驗
不要以為春天來得很容易
每一個站立的身影
都是把骨骼放在火中淬煉
把自己交付給春天
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
抗擊寒霜的勇氣，總是在
冰雪消融的時刻才卸下厚厚的盔甲
大漠靜美
靜，是一種偉大的美
在古爾班通古特大漠的遼闊里
生長無聲，遷徙無聲
就連黃羊的奔跑也是無聲的
消失無聲，河床爆裂無聲
即便是那些久遠(yuǎn)的生命燃燒
火焰無聲。你聽見的
任何聲音都會清晰地喚醒疼痛
沉默在身體里早已結(jié)晶
而苦難掛在了春天的枝椏上
接受陽光照耀。每顆滴落的淚
里面都藏著洶涌的洪水
藏著風(fēng)暴后不曾有過的寧靜
就像愛，只有在死亡之后
才能顯示出秋天的靜美
我扛著扳手去巡井
在戈壁，我扛著扳手去巡井
就像扛著一把開啟寶藏的鑰匙
站在我的領(lǐng)地里極目遠(yuǎn)望
東方的朝陽已為我冉冉升起
采油樹沐浴著朝霞的金光
也沐浴著我在風(fēng)中的得意表情
上緊一顆螺絲，我就
修復(fù)了來自地下世界的一個縫隙
打開一個閥門，我就
放飛了黑暗沖向光明的一個希冀
白天，我丈量荒原厚度
夜晚，我傾聽地核心跳的聲音
扳手上的冷與熱，重和輕
腳底下的快與慢，高和低
都化作巡井小路上行走的背影
在天地間，我感受自己的渺小
在采油樹前，我感悟人類的偉大
停留
生長不能停留，思緒也不能
即便是雪地下的種子
也在朝著春天傾吐內(nèi)心的萌動
當(dāng)時光無限地接近永恒
就要抵達(dá)火焰跳動的頂尖
而我卻在寒夜里發(fā)現(xiàn)流逝的光
停在了一粒雪花的晶瑩里
此刻，這個無法闡釋的冰涼世界
正在以凝固的姿勢
拒絕摧毀一個永久的命題
我不會成為喜劇的主角
但我可能會成為悲劇的聆聽者
就像雪霜里包裹的光陰
洞悉了夜色里藏匿的所有神秘
而季節(jié)穿透了我，讓我的
左心房停留了一片雪花
右心室停留了一朵迎春花
打開一滴水
打開一滴水，讓一滴水里的
所有渴望，在陽光下盡情舒展
打開一條河，讓涌動在河里的
所有情緒，在兩岸肆意奔跑
打開九龍?zhí)兜睦嘶?，讓城市脈搏
在一位“老石油”的眼里，升起
海一樣的波濤，那噙滿風(fēng)沙的唇
緊閉著，像藏匿著神奇的秘密
就連夢里的呼喚也濕潤了捱過的
時光，在蠻荒之地
在石頭比歷史還沉默的地方
打開巖石柔軟的內(nèi)心
讓雙手中的沙礫成為河床的風(fēng)景
久遠(yuǎn)的烈日下把裹緊的皮膚
攤開在大地上，讓濃縮在
一滴水里的甜蜜化為溫暖的果實
漂泊多年的柳絮從此不再遷徙
聽友人彈古琴有感
天地從眼前退去，退去
一直退到山泉的聲音里
山泉從聲音里退去
一直退到月光的流韻里
我望著背影退去
退去，退到李商隱的錦瑟里
退到辛棄疾的金戈鐵馬里
退到俞伯牙鐘子期的高山流水
我就想這樣一直退去
在尾音的綿長中隱去我自己
就像我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一段顫音就是我的全部，我無法
探明顫音背后的真相
悠揚的力量緩慢而堅定，穿透了
時間的城墻，那來自遠(yuǎn)古的
呼喚至今未曾停止，夜深人靜時
總讓我的心跳踏響扁鐘的節(jié)奏
此刻，那指尖上回蕩的聲音
讓我在一粒塵埃中
坐化成一朵蓮葉上靜止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