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文波說自己長得挺磕磣的，五官組織紀律性稍差，“雷鳴閃電”般嚇人，這是他自嘲。實際上，他的長相沒有那么慘，他皮膚黑，姑且用“黝黑”這個詞形容吧，皺紋深，如一張粗糙的皮革，眼睛不大，嵌在眼窩里，看不出靈光，可是挺有力，不倦地射出生命的火花，應(yīng)該是歲月和閱歷帶來的內(nèi)涵。整個人有滄桑感，這也是石油戰(zhàn)線上的男人最應(yīng)該有的特征。
????譚文波跟帥不搭界，卻是有一定的辨識度的，因為比起單純的外表，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人格魅力，渾身流露出的精氣神，以及他眼神里透出來的堅韌和執(zhí)著，才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
????一
????上世紀 60 年代，為了響應(yīng)國家號召，從抗美援朝戰(zhàn)場轉(zhuǎn)業(yè)到石油部，在四川石油管理局當了石油工人的譚世太動員妻子謝德珍從國有企業(yè)“下崗”自謀生路。為了補貼家用，謝德珍便去煤廠做了臨時工，那時候，卸一車煤可以掙一毛二分錢。
????1970 年 12 月 18 日，挺著大肚子的謝德珍像往常一樣去了煤廠，一車煤還沒卸完，意外發(fā)生了。謝德珍的肚子開始發(fā)緊，下腹襲來一陣一陣的疼痛，手里鏟煤的鐵鍬也握不住了，身子開始緩緩下沉，工友們一看情況不對，攙扶著她坐在了煤堆上。這一坐不打緊，譚文波便被母親早產(chǎn)在了煤堆里（譚文波皮膚黝黑，估計是被母親生在了煤堆里的原因）。
????譚文波在萬州度過了他的中學時代。老師和同學們對他的評價是：喜歡搞破壞，經(jīng)常亂拆東西，經(jīng)常挨批評，人卻很善良仗義。
????譚文波是一個讓班主任丁勇頭疼的學生。有一天，丁老師進教室巡視，走到譚文波的課桌前時，見他慌里慌張地停下手中的動作，快速用書本蓋住了桌面，握成拳頭的雙手還死死捂住書本，一把小刻刀從拳頭中露出了頭?？隙ㄓ胸埬仭６±蠋煋芾_譚文波的手，移開書本后，眼前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原本光滑的課桌被譚文波刻上了滿滿的圖案和文字，文字為隸書體，“知忠耿、明哲理；懂禮貌、守紀律”，共十二個字，六字一行，兩兩并排，字跡工整又凹凸分明，富有質(zhì)感，字的四周配有相應(yīng)的插圖，插圖里的軍車、軍人更是有棱有角，栩栩如生。
????“這小子有天賦、有功底啊?！倍±蠋熜睦镟止局?，但是，譚文波破壞公物“罪名”成立，念及雕刻技術(shù)不賴，丁老師沒有追究責任，只是，在隨后的化學試驗課上，譚文波不按照規(guī)定的方法和步驟使用儀器試劑，不僅浪費試劑，還損壞了儀器，這事又傳到了丁老師的耳朵里，加上試驗室的其他老師也常常給丁老師告狀，譚文波奇思怪想太多，常常在試驗室里惹禍。
????丁老師決定到譚文波家進行家訪，與家長好好溝通一下，希望父母能抽出時間多管教他。見到丁老師后，謝德珍立即從屋里拿出被拆的七零八散的收音機、鬧鐘、鐵鎖等物件，一一展示給丁老師看，她訴苦說：“丁老師啊，你幫我們多管哈譚文波嘛，他把屋里頭好好個東西都拆完嘍，沒少打他，沒得啥用?！薄拔疫€可以裝上去嘞，你著急個啥嘛?！币娔赣H揭短，譚文波為自己辯護?！把b個鬼喲，敗家仔，老子打死你?！敝x德珍拎起立在墻角的掃帚作勢就要打人，譚文波見狀滋溜一下跑了。
????丁老師立在原地，一臉懵呆，家訪以失敗告終。
????學生時代的譚文波雖然任性頑皮，卻是很善良很義氣。那時候，和他一起在萬州上學的同學，基本都來自附近農(nóng)村，生活艱苦，經(jīng)濟拮據(jù)。晚上自習課停電是常有的事，同學們需要從自家?guī)河蜔艋蛘呦灎T照明，很多農(nóng)村來的孩子是沒有這個條件的。那天，譚文波偷偷摸摸把家里所有的蠟燭都帶到了學校，分給了每一位同學。那天晚自習，燭光照亮了整個教室。然而，這些蠟燭是父親、母親和姐姐積攢了幾年的勞保，被他一夜之間“揮霍一空”。
????譚文波是石油子弟，家里雖然不富裕，吃飽肚子是不成問題的。午飯大家一起吃從家里帶來的水泡飯，那些住校的同學除了午飯，晚飯很少吃的，因為帶來的糧食有限，常有同學餓著肚子上課。飯都吃不飽，更別提能吃到肉了，半年不見肉腥是常有的事。
????為了同學們能吃上肉，譚文波竟然干起了“偷雞摸狗”的事情，他尋思了很久后，對生物老師養(yǎng)的一只雞“下了手”。趁生物老師不在，他拎起那只雞往家狂奔，到家后，燒水拔毛、開膛破肚、燒水燉肉一氣呵成，那些吃不飽飯的同學都被叫來了，啃雞肉，喝雞湯，吃雞湯泡飯……這些窮孩子們，在那個貧窮的年代，意外地“過了個年”。
????后來生物老師知道這件事后，裝了糊涂，一字未提。
????臨近畢業(yè)時，老師同學都互送禮物留作紀念，大多是一寸、兩寸照片或是明信片、手絹之類。譚文波的禮物與眾不同，他獨自一人跑到距市區(qū)十多公里的大埡口深山里，背了一書包石頭回來，那是一種質(zhì)地 非常細潤的石頭，后來班上的每個同學，都陸續(xù)收到了譚文波親手雕刻的獨一無二的“石頭工藝品”，每個石頭上都雕有不同的圖案，有人物，有動物，有花草，十分有趣。既高雅又詩意的畢業(yè)禮物，令同學們?nèi)绔@至寶。
????譚文波也陸續(xù)收到了同學們回贈給他的禮物，其中馮天濤同學在送給他的明信片上寫道：譚文波，你喜歡鉆研，將來到了工作崗位，如果能把一件事情，專注做到極致，你將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二
????1992 年，譚文波從四川石油技工學校測試專業(yè)畢業(yè)，即將踏入工作崗位。
????譚世太從工友們那里打聽到塔里木油田正在大開發(fā)，在所有油田中最艱苦，最遙遠，這個把前半生獻給保衛(wèi)祖國、后半生獻給中國石油的老人，給小兒子指了一條人生路，他說：“年輕人就要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
????謝德珍不愿意，新疆太遠了，太苦了，她怕兒子吃苦，便小心翼翼地和老伴商量：“讓娃兒留在身邊吧，到機械廠當個鍛工也可以，新疆太遠了嘛，走好久都見不到?！?/p>
????譚世太不同意。譚世太的頑固和強勢是他的人生經(jīng)歷所決定的。他對軍隊和石油有難以割舍的情結(jié)，對祖國更是充滿了深沉的愛與忠誠，在為譚文波指定人生道路時，他不會考慮“個人意愿”和“個人可能性” 這兩點。在他看來，年輕人的激情、詩意和遠方都是亂七八糟沒價值的玩意兒，到艱苦的地方接受鍛煉，為祖國做出一點貢獻，讓孩子做一個永不生銹的螺絲釘，才是最重要的。
????譚文波無法違背父親的意愿，他在心里與父親賭氣：“有什么嘛，你讓我去吃苦，我就證明給你看，我不但能吃苦，還要干出點樣子來?！?他拿出地圖，找到了新疆，找到了塔里木，也看到了地圖上標注的塔克拉瑪干沙漠。對于新疆，他腦子里存儲的是駝鈴悠揚、羌笛豪邁這樣的詞，或是“大漠孤煙直 , 長河落日圓”這樣的詩句。他在腦海里勾畫大漠邊疆、葡萄美酒夜光杯的美景時，卻完全忽略了一個現(xiàn)實：那個他即將奔赴的地方以面積廣闊和環(huán)境惡劣出名，那是一片荒涼的戈壁灘。
????22 歲的譚文波坐上了去往祖國西部油田的列車。綠皮火車行駛了三天三夜，到達烏魯木齊后，他又坐了一天汽車到達克拉瑪依，分配到新疆石油管理局試油公司，譚文波成了作業(yè)小隊的一名試油工。在克拉瑪依培訓了兩天后，就直接去了現(xiàn)場。到現(xiàn)場后，譚文波傻了，哪有什么葡萄美酒？只有滿眼的沙子。
????上世紀 90 年代，試油工的工作拼體力，“試、探、提”是試油工作業(yè)的“三部曲”。單說“提”的過程，就是把之前“試”時下到全井筒的油管，再全部提上來。提上來的油管，用管鉗擰開，擺放整齊，每十根一出頭，以便計算油管長度和井深。五六千米的井，幾百根管子，擰開這些管子全靠人工。僅這個過程，就既耗時又費力。
????超強的體力勞動，機械的重復操作，加上氣候干燥，水土不服，長時間駐井，方圓幾十公里杳無人煙，和沙漠一樣望不到邊際的孤獨在譚文波的心里蔓延，這些都讓他產(chǎn)生了挫敗感。工作了一年后，譚文波決定放棄了，他準備當逃兵，回四川老家去，他想著，回萬州擺個煙攤攤也比在沙漠里強。
????譚文波的“逃跑計劃”根本就是竹籃打水，原因很簡單，他沒有回家的路費。
????那時候，因為心情不好，他每月工資都變成了消愁的酒和排除寂寞的煙。當年他向領(lǐng)導請了探親假，回到基地的招待所后，譚文波掏遍全身，只湊了一百來塊，于是，他決定掙了工資、攢齊路費再說。
????就這樣，譚文波決定留在克拉瑪依了。
????三
????譚文波決定扎根在克拉瑪依的原因有三條。
????第一條是，他戀愛了。
????1993年6月，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里的陸南指揮部新來了一個叫韋書紅的服務(wù)員，這姑娘性格開朗，總是笑盈盈的，臉蛋兒泛出石榴花般的紅暈，人又質(zhì)樸又大方。那時候，石油漢子常年工作在戈壁荒漠，與女性接觸的機會很少，基地里如果來了名女同志，不亞于新聞頭條，這里的每個姑娘都是“香餑餑”，背后七八個石油漢子惦記著。韋書紅笑盈盈的樣子牽動著譚文波的心，他決定先主動出手。那是一個霞光靜謐的傍晚，譚文波約韋書紅在沙梁子上見面，說是有禮物送給她。韋書紅走上沙梁時，譚文波早已等候多時，不停地來回踱著步子，見到韋書紅后，他立即迎了上去，從工衣口袋里掏出一個精致的手工擺件遞過去說：“這是我用石頭雕刻的，這是一只小馬，它的背上馱著一個姑娘，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能把一生托付給我，我愿意照顧你一生?！边@幾句話不長，譚文波在心里醞釀了很久，他說得不是很順暢，卻更顯真誠。韋書紅接過手工擺件仔細端詳，馬背上那笑呵呵的姑娘，像極了自己。那一刻，她收下了禮物，也接受了譚文波。
????那天的晚霞格外美麗，紅彤彤，金燦燦，整個沙漠被晚霞籠罩著，變得柔和極了，霞光在跌宕起伏中的沙梁上鋪開，在紅色與金色交織的大漠中，兩個年輕的身影形成一幅美麗的畫卷，那是愛情的畫面，幸福在整個沙漠彌漫。不遠處的沙梁子下面，傳來了工友們吆喝聲，他們原本是來為譚文波打氣的，擔心他關(guān)鍵時刻犯慫，看到潭文波表白成功，工友們揮舞手臂，向他表示慶祝。
????確定關(guān)系后，譚文波和韋書紅為了攢錢，在沙漠里埋頭苦干，整整一年沒有回克拉瑪依。婚禮是在基地舉辦的，工友們送上了真誠的祝福，那是一個既簡單又隆重的婚禮，令人終身難忘。剛結(jié)婚時，他們的家在三坪鎮(zhèn)的老試油處，房子不大，50多平方米，房子的裝修、裝飾都是譚文波一手搗鼓出來的，墻上的裝飾掛件，一桌一物都是他制作的，“就沒有我老公不會搗鼓的東西?！闭f這話時，韋書紅臉上溢滿了幸福。
????再說說第二條原因：單位領(lǐng)導對譚文波很器重。
????譚文波從事的是最艱苦的崗位，有個順口溜是這么說的：物探苦，鉆探累，又苦又累作業(yè)隊。這里的作業(yè)隊指的就是井下作業(yè)工。譚文波干起活不惜力，肯吃苦，臟活累活搶著干，對待工作不含糊：“該我干的活，我保證不出任何岔子完成。”譚文波說這也是他工作的原則，這也是他工作第一年就被評為骨干的原因。
????之前，譚文波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技校生，底子弱，總覺得比別人少一條腿，為了干好工作，他自學了很多知識，包括井下作業(yè)事故處理、機械制造原理、測井儀器儀表、石油工程地質(zhì)、電子電路的應(yīng)用、機電維修、維修鉗工等等。有其他單位的領(lǐng)導看譚文波踏實肯干，想把他“挖”走，試油公司的領(lǐng)導一聽就急了：“譚文波是我們的人，誰也別想把他調(diào)走，他走了，我們到哪找那么讓人放心的員工？”
????領(lǐng)導的肯定讓譚文波感受到，自己是可以為企業(yè)創(chuàng)造價值的，是可以和公司一起成長、能夠找到自己位置的人，之前那個一直在他心里暗暗作祟的學歷低的包袱被漸漸拋去了。
????第三個原因是，1997年，潭文波的兒子出生了。
????孩子是父母的骨和肉，譚文波說，妻子給了兒子肉，他就要給孩子骨血，要讓兒子懂得頂天立地。作為一個父親，要給兒子做榜樣，說給他聽，不如做給他看，他有了更多的責任，希望兒子是最幸福的小孩。他送給兒子的第一個禮物是一輛能跑 40 碼的卡丁車，那是一輛“譚文波牌汽車”。
????這輛汽車譚文波從孩子出生就開始準備了，花費了三年時間打造而成。原材料全部是一些廢舊器材，有的是撿的，有的是去廢品回收站淘的，有的是從家里的舊家電上拆的。這些材料，他親手焊接、裝配、設(shè)計，最后就成了一輛類似于“卡丁車”的小汽車。而發(fā)動機，是他和同學從烏魯木齊買回來的一輛摩托車發(fā)動機。
????這一項“偉大”的發(fā)明，當時令他甚是自豪。因為空閑的時候，同事或家人，會駕著這輛小汽車滿院子跑，剎車，拐彎，奔跑，操作自如，既兜風又好玩。這在當時，很是讓他風光了一陣。